花乱开 中国现代书法30年“ 2016.11.21 - 2016.11.29
摘要: 吴为山《父亲》 父亲六十六岁生日时,我曾为他塑过像,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塑像也只是表达儿子特别的情感,那尊像后来铸成了青铜:头微微上抬,颧骨耸起,面部嶙峋,眼睛里透发出不确定的光,并不整齐的头发有序向后…… 这是一件写生作品,但更多意义上是定格…
吴为山 《父亲》 父亲六十六岁生日时,我曾为他塑过像,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塑像也只是表达儿子特别的情感,那尊像后来铸成了青铜:头微微上抬,颧骨耸起,面部嶙峋,眼睛里透发出不确定的光,并不整齐的头发有序向后…… 这是一件写生作品,但更多意义上是定格在我记忆深处的“父亲”。从我记事始,很少看到父亲、母亲的笑容,母亲总是愁眉。我们弟兄姐妹七个,我排行老五,一家人靠父亲一人工资维持生活。一九六七年,父亲被挂上了黑板,与一些戴帽子的“牛、鬼、蛇、神”在街上游斗。不过还好,他不像有的人被捆绑起来爬街游行。一次批斗大会,父亲站在台上,红卫兵宣读他的“罪行”,他并没有低头。倒是我每天早晨看他排着队到毛主席像前“请罪”。 一九六九年酷暑,父亲四十岁生日,在“牛棚”无辜受刑,写下: 披肝沥胆廿年间,尽瘁桃林未等闲。 浩劫临头人变鬼,“牛棚”饮恨笑天寒。 那时,父亲穿的是黑灯线绒的棉袄、棉裤、帽子。因为父亲挨斗,我读一、二年级时,也同样受到了同学的谩骂、歧视。六九年严冬,全家随父亲下放农村,黄河书画网,八十岁的爷爷、奶奶和我四岁、六岁的弟弟、妹妹也都成了新农民。父亲也因下放,摆脱了挨批斗的困境,他虔诚地向贫下中农学习,在他们身上看到的是纯朴、忠厚。他决心彻底改造自己,常常唱起《我们走在大路上》。早晨也起得早,看广阔天地的日出。我的姐姐、哥哥都辍学务农,冬天挖河、拾粪,夏天割稻、造绿肥。父亲捉摸着试制“九二零”农药,还养了一百只鸡。由此而成为左右邻乡的新闻。不料,“一打三反”运动开始,父亲成了这一运动的“活靶子”,工作组把父亲搞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后来,上级调他到“五七干校”学习,才算又逃过挨整的关。不久,父亲被起用了,回学校任教,他把对党的感恩之情投入到工作热情中。他天真、正直,但脆弱、敏感、易动情,重执教鞭,他欣然写下: 阴阳错位本荒唐,屈子行吟岂自伤。 忽报天公垂雨露,枯藤野草咏榆桑。 这段时期,他穿的是藏蓝色的中山装。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举国上下学张铁生“交白卷”,父亲总是督促我们弟兄读书、读诗。并自制小本子,抄录经典诗词、警句供我们背诵。他自己早晨五点钟起床,点着煤油灯备课、吟诗。到七点钟上课堂前,嘴角上已是两堆口沫了。他喜读《离骚》,谈《红楼梦》,讲李、杜,慕王勃,咏东坡。他尤爱那些具有悲剧色彩的爱国诗篇,吟至激昂或低沉处,总是声泪俱下。他也善于剪报,贴了若干本,关心时事,紧跟形势。对鲁迅推崇备至,满屋子挂的是他手书的鲁迅诗及名言。这些,也使我们那个时代只能学习课本及毛泽东诗词的青少年多吸收了一些传统文化,更早地了解到新文化运动的旗手。我后来创作《鲁迅铜像》,创作中国历史文化人系列雕像,客观上与父亲早期对我的影响是有内在联系的。令我印象很深的是,一个夏天的晚上,他把我叫到蚊帐里,讲“关于细节描写”,这篇文章好像是吴调公先生发表在《新华日报》上的。我那时正上初中,他对我灌输了一些文艺理论,重点强调文艺的“阶级性”,主要出自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他是充满理解、充满情感而讲的。 一九七八年、一九七九年我连续两次高考落榜,后入无锡工艺美校学泥塑,大学梦成了泡影。我彷徨、消沉,书画家百科,父亲作诗,以击鼓催发,并送我过江到了惠山脚下,从此我登艺术之峰有了始点: 求医失路笑难关,从艺有期莫等闲。 坐井观天终是小,大江放眼快扬帆。 多年来,我把它作为一种动力,每念及此,总是浮现出第一次由苏北横渡长江的壮阔之景,浪淘尽,滚滚东流。 一九八二年,父亲离休,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发出了“身虽病,心难老,范公志,何能丢?冀明天幸复,重游芳洲”的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