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北安吉——吴昌硕故里某资深书法爱好者,有一句谐音的俏皮话,自嘲习艺之路要经历“南宋、北宋和元明清”三个“历史时期”。“南宋”者,“难送”也,指作品送人也难,或自己觉得拿不出手,或人家根本不把你当回事。“北宋”者,“白送”也,作品送出去有人乐于接受,甚至不乏索讨者,但都是无偿赠送或“友情出演”,近于“学雷锋,做好事”也。“元明清”则是“用多少元人民币来请”之谐音和节略。呵呵,到了这一阶段,作者才算有“身价”,作品才有市场价值。 此说虽近乎玩笑话,但颇切合习艺者发展之路。对分别处于这三个不同阶段的当事人来说,如何抱有相应的适宜心态,与其说事关书画艺术,不如说事关人生涵养。 据说当代中国从事书画者达300万之巨,不同年龄段的书画爱好者更以海量计,其中能昂首跨入“元明清”阶段的,只是很少一部分。绝大多数在“南宋、北宋”阶段低头徘徊。就“南宋”者而言,关键有三。一当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过是习作者,东西还很不成熟,不必急于参展、参赛、申请加入啥协会、自费出版个人作品集。也不必急于示人、送人,以免自讨没趣。二要耐得住寂寞,不羡慕“北宋”或“元明清”者在场面上的风光,而以沉潜的心志、执着的精神,在艺术上不断充实和提升自己。如功力和天分都不缺,届时不难得到社会认可。三是不妨有自娱自乐的自适心态,以非功利的态度,将书画之事视为业余爱好,以陶冶性情兼及养生健体。各地老年大学书画班很多学员,把书画当成“老有所乐”之自我消遣,而不考虑“南宋北宋元明清”之俗务。 就“北宋”者而言,情况稍显复杂,或多少有点尴尬。作品能拿得出去,但还收不到市场效益。贴出时间精力和纸墨成本,只换回一些虚名或应酬人情。作为书画圈外人,我希望社会能尊重“北宋”者的劳动,不要像有些人尽做“空淘箩量米”的事。另一方面,有自信、自尊的“北宋”者,书画家百科,不要太急功近利,急吼吼炒作、包装自己,千方百计用作品“换现”。艺术和艺术品市场固然有关,但艺术之事毕竟不是市场所决定的。作品卖不卖得出去,或者能卖什么价,有太多非艺术因素参与其中。对真心有志于艺术,且多有提升空间的“北宋”者来说,如真能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想必迟早能在艺坛上攻城拔寨而有斩获,或“基围虾掉在开水里——不红也难”。不要急,急也无用。想当年,吴昌硕在家乡“芜园”十年耕读时期,哪有“元明清”之想? 昌硕故里有个田姓朋友,虽名列县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但如今尚处“北宋”阶段。他在《书法是一种享受》一文中说:“我喜欢书法不仅因为它是一门艺术,主要是自小养成的兴趣,以后更把它当成一种生活的乐趣和享受……有的‘书家’功利性太强。会写的,写幅字动辄要多少钱;刚练的,一心要成个什么家……把书法太当回事,从书法中得到的享受就少了。”还有一位也姓田的朋友,自《书法》杂志创刊至今,自费订阅一本不少。他临“张黑女”多年,很有心得,从没想过“元明清”。数钱数到手抽筋对有些人来说虽很享受,但艺术创作和欣赏之享受,无关孔方兄。本地每年书协组织送春联下乡活动,某女士都积极参加。老农看了她当场作书后说:“这大妹子,写字像男的,劲道足。” 文化惠民,乐于“北宋”也。 至于“元明清”者,其自我感觉不好也难,刻方印、写幅字动辄要多少钱。其中有的人好像很惧内,有时写了字也不钤印,说印章捏在老婆手里,潜台词你懂的。不过,他们也常为润格之攀比、价位之涨跌、生意之好坏而闹心、揪心。就像斯舜威在《书法“焦虑症”》中说的:“已经进入市场的书法家他们可能更焦虑。”“在追逐市场和金钱的过程中,想要不焦虑也难。”“元明清”者在念兹在兹于润格时,别忘了反思作品是否配得上“元明清”。不要只认孔方兄,不见兔子不撒鹰。 吴昌硕晚年声誉日隆。他70岁时在上海重订润例。73岁时“加润”,76岁时再次加润,并自云:“倚醉狂索买醉钱,书画家百科,聊复字字曰从俗。”仅隔一年,他又修订润格。张贴在其书斋“癖斯堂”的“缶庐润格”,甚至标有“磨墨费每件四钱”。熟悉海上掌故的郑逸梅说:“昌硕作画定润原来不高,后扶桑人士景仰之,往往倍润以求书画……于是其画例,月月而异,岁可或巨万。”鲁迅写于1924年的《论照相之类》,说吴昌硕“作画的润格如是之贵”。缶翁在润格之跋中说:“余亦衰且甚矣,深迷在得之戒。时耶,境耶?不获由己,知我者谅之。”可见大师有“深迷在得之戒”的自省。 “南宋北宋元明清”,不看润格看作品。艺品人品谁高下,市场怎能弄得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