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落在处方笺上的教养和温情 信札之一 信札之二 处方之一 处方之二 李世恩 宣统元年(1909年),清政府下令废除科举制已经4年了。此时,已为廪生(俗称秀才)的曾伯祖父玉山公远赴武汉投考由张之洞创办的湖北武备学堂并得中。求学期间,他与老家静宁县威戎镇的同学、塾师吴文波先生鱼雁往返,留下了一些珍贵的信札。这两封信札,第一封是说到武备学堂医官处代吴文波先生“问牙病事”“祈书方子两样”,并问“我地情形如何,田苗好否?弟家平安否?”让人油然而生“家书抵万金”的感慨。第二封似是时隔不久之后的又一封信(前一页已佚),其中说“开药方一纸附于信后”“此信接到时,前药方疗治见效若何情形,乞赐玉音”。尤其还在信中直截了当地说“兄前来函,于弟家情事言之甚详,但于我地之情形一未言及,不为不函中之一大缺点”,民国以前,同辈间说话写信十分客气,这种直接指出“一大缺点”的语气比较罕见,黄河书画网,这当然可见二人交情深厚、不拘礼节,更重要的是远隔千里之外,那种很想了解家乡情况的急切心理令人感同身受。 正因为有这两份信札作证,我们就可以肯定信后所附的两笺处方应是当时湖北武备学堂医官所开。第一张处方后钤朱文印:福泉;第二张处方后钤白文印:黄锡源印。由此可知该医官叫黄锡源,字福泉。 第一张处方上开了两个方剂,第一个是只有四味药的“月白散方”,后面用更小的蝇头小楷注明用药方法是:“共为细末,干擦患处。”第二个是有十三味药的“安肾丸方”,其中一些药还特别标出炮制要求,书画家百科,如洗、炒、炙、去骨等,后面也同样注明医嘱:“共为细末,蜜合为丸,如梧桐子大,早晚每服三钱,开水送下。”这样的处方和医嘱,本来已经交代得十分清楚而周详了,但是,可能是这位黄锡源先生没有面对面地给患者“望闻问切”,仅靠别人转述的病情开列处方,似乎意犹未尽,于是另取一笺,写道:“齿属骨之余,骨乃肾之经,除风火虫三症外,而牙肉与牙不相依者,实肾亏之故耳。拙拟一方,内服安肾丸,外擦月白散,治之想可有效,祈高明酌之。”这个病理分析,体现了中医标本兼治的特点,因为牙疾属表症,实则是由肾亏而引起,所以外擦月白散以缓解症状,内服安肾丸以从根本上治愈。 这两张处方,从书法角度看,深受二王一路书风的影响,灵动自然,潇洒飘逸,于无意间流露出一种闲雅之致。同时,第一张除首行“右月白散方”几个字在边框右上角外,其余都在格内居中书写,大小错落,尤其是末句医嘱刚好在行末书写完毕,足见其惯常书写时的把控能力和娴熟程度。第二张医嘱,据红色竖格居中写就,这也是当时流行的一种书写格式,可以打破中规中矩的视觉疲劳,生出一种柳暗花明般的别致来。 当然,作为处方,其书法仅仅是表象。我们不能苛求每个医者都是书法家,但作为医者,用一笔尽量美观的字给人开处方,总归会给患者一点稳妥感,也算得上一种心理的疗治。前些年,网上曾频频晒出一些龙飞凤舞鬼画符般的处方,就像江湖郎中生怕被人识破自己的“祖传秘方”。这几年,医生的处方都改成了电脑下单,患者见不到处方,却能从药房取来一大堆名字稀奇古怪的药,如同“隔口袋买猫”,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范仲淹说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良相可以居庙堂、佐君王,实现其经世利民之志。而对绝大部分不能步入仕途的读书人而言,为良医、除疾患,同样也称得上济世利人的事业。所以,古时往往称医术为“仁术”,就是这个道理。黄锡源先生能如此一丝不苟、不厌其烦地给一个未曾谋面的西北乡下人开处方、讲病理,体现的正是传统医德的核心——“仁”。 人们说,为别人着想的善良,是最好的教养。除了湖北武备学堂医官这个身份,我们现在已无从知道黄锡源先生的其他信息,但其所有的教养,包括医德医术职业精神,都已从两张小小的处方笺上清晰可见。即使那句“祈高明酌之”的礼节性用语,以及写完处方之后把自己的印鉴轻轻一按,都让我们隔着百年时光,恍若看到了这位叫黄锡源的医官那温和的微笑。 最后,愿以一副传统对联作结,向黄锡源这样的传统中医们致敬: 是乃仁术也,岂曰小补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