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苗

     ●杨东志/文

      麦苗出嫁了。嫁给了不远处一个村子的强子。

      麦苗出嫁是为了给重病的“婆母”冲喜。笛子喇叭花轿响器上车时，东方还没有露出鱼肚白。

      “冲喜”，由来已久，它是中原民间特别是农村的一种所谓“封建迷信”行为，其具体内容就是让一个久病不愈的病人和别人结婚，用这个“喜事”来“冲”掉那种不好的运气，已期达到治疗疾病的效果。有时候，也可以让子女结婚给生病的父母“冲喜”。麦苗的“冲喜”属于后者。

       麦苗是乳名，她的学名叫张霞。麦苗的娘家在当地是小有名气的“富户”，因为她的父亲在村里办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养殖场，饲养有上百头肥猪。在那个年代的那个时候，这是要被人们称之为“农民企业家”的。

       麦苗“谈婚论嫁”时，豫东农村基本上还是那种“媒妁言，父母定”的年代，只是订婚之前男女双方可以见上一面罢了。根本谈不上什么“了解”之类。

       麦苗的这次“冲喜”，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因为她出嫁不几天，婆母便去世了。婆母患的是人们常说的“不治之症”——肺癌。出殡那天，麦苗见太阳已经偏西，但是却还没有要出殡的意思。聪明伶俐而又大大咧咧的麦苗不顾自己还是“新媳妇”的身份，从“守孝”的棺材旁起身就去找管事的“大总”。大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闺女啊，按说这种话我不应该跟你说，因为你还是一个刚刚过门的媳妇。但是既然你来问我，我就实话实说：你家还差300块钱，请不来‘响器’（当地方言。即唢呐），你公公说你婆婆辛苦一生，临了如果没有响器相送，他会抱憾余生。他正在四处借钱呢。可是到现在还是没有着落。”

       麦苗一听，随口说道：“这样吧……你让人往我娘家打个电话，让俺娘送过来。”

       “这样合适吗？”大总犹豫不决。

       “合适。没有啥不合适的。”

       电话打通以后，不到半个小时，麦苗的母亲便将五百元钱送了过来。

        就这样，麦苗一举获得了婆家人的好感和信任。

       麦苗的男人虽然取名叫“强子”，其实为人处世并不咋“强”。其根源是因为他父亲的父亲英年早逝，是奶奶寡妇熬儿把父亲“熬”大的。期间，亲的远的近的都因利益之争有意无意地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久而久之，沿袭成习。加之因为他家贫如洗，没有上过学，所以“干啥啥不成，弄啥啥不中”。有的，就是一副一触即发的怪脾气。

       说起强子的“怪脾气”，从这样一个小事中就可以看出来。他家曾经喂了一只小菜狗，又丑又脏。但可能是因为“日久生情”的缘故吧，强子却很喜欢它。麦苗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妊娠反映厉害，家常饭不想吃，总想吃一点酸的辣的等等零食，可是家里又没有钱买。于是，她就与强子商量把这只狗卖了。但是，却被强子一口回绝了。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就在第二天，这只狗突然不翼而飞，没了踪影。可能强子以为是麦苗偷偷卖了吧，非常生气，晚饭也没有吃，就躺在外间一个板床上蒙头睡了。麦苗也很生气，所以也没有吃饭就睡了。半夜里，强子突然起床来到里屋，不顾麦苗有孕在身，一把抓住麦苗的头发，把她拽下床来，狠狠地打了她好几个耳刮子，并且一边打，一边大声喝问：“你为什么不叫我到里屋来睡觉？”说完，又猛地一下把麦苗甩到床上。尽管第二天那只狗又自己回来了，但强子还是三天没有和麦苗说过一句话。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他们结婚以来，每一次生气，不论谁有理，都是麦苗首先给他“认错”，像哄未成年的孩子一样。

       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穷人更想过上好日子。为了改变家庭现状，麦苗与强子商量买一部收割机做“助收”生意。“钱的事不让你问，我来借。”这样的好事上哪去瞅？强子当然是毫不犹豫答应了。

       麦苗是一个急性子，说干就干。她回娘家一下子借了十二万块钱，离麦收还有近一个月，就把一部崭新的收割机开了回来。

        可是，麦收伊始，强子和麦苗就“碰”上了一个“窝心事”。那一天，他们夫妻刚刚把收割机开到村外的麦地边停下来，就听见另一个收割机的机主嘟嘟囔囔地骂开了：“咱真瞎头啊，竟然有人明目张胆地跑过来抢咱生意了。”平素里“低哒”惯了的强子把头一低，假装没有听见。那个机主一见强子示弱，更是变本加厉，掏出手机大声地给他的兄弟们打开了电话：“你们都过来，把这个抢我生意的杂种给我赶走，不走就揍死他。”

       其实，这个机主也不是“外人”。之所以说他“不是外人”，因为他和强子不但是本家同族，而且还没出“五服”，按说应该“兄弟”相称。因为他弟兄们多，平时根本看不起强子，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一顾。当下，聪明的麦苗怕把事情闹大，便主动走到那个机主跟前：“我们现在就走，咱们村的麦子我一棵不收。这件事到此为止。”

       谁知就在这时，那个机主的老婆过来了。

       机主的老婆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平时动不动就骂大街，全村几乎没有一户人家没被她骂过，“头朝里”的话从来不打草稿，顺口拈来，刁钻古怪，是方圆出了名的“母老虎”。这次虽然问题已经解决了，但是她来后还是不依不饶，一个劲儿地脏话连篇。强子虽然平时“瞎”惯了不敢吱声，但麦苗却不吃她这一套。她三步两步走到“母老虎”跟前，厉声喝道：“再骂一句我就不愿意！”那强势惯了的“母老虎”哪会买麦苗这个平常和和气气的女人的账？仗着自家人多势众，又来了一句：“我就骂你，你能把我怎么样？尻您娘，妈那个屄！”谁知她的话还没有落音，麦苗便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接着一个“扫堂腿”，把她打翻在地，顺势骑在她的身上，左右开弓，“啪啪啪”，一连十几个响亮的耳刮子，打得她口鼻流血。尽管如此，因为当地有着一个“男不给女斗”的习俗，“母老虎”的家人却干看着没有办法。自己人不敢拉，怕人说“拉偏架”；别的人不愿拉，因为麦苗做的是他们想做而又不敢做的事。最后，那个“母老虎”被打的吃不住了，方才低声求饶。

       麦苗见“母老虎”告饶，也不“恋战”，站起身右手一摆，带着收割机扬长而去。

       扬长而去的麦苗就此在村里站住了脚，再也没有人敢于欺负强子一家。

       麦苗是一个勤劳能按的女人。

       当地人有一个做“江米糖”的手艺，而这种手艺在全国都几乎没有。故而，为了开拓市场，这里的人们大都开着三轮车，带着简单的“设备”走南闯北，到外地经营江米糖。

       江米糖，以大米、玉米、白糖为主要原材料，加以其它佐料，做出来猫耳朵大小，透明似亮，入口即化，香甜可口，且回味无穷。由于江米糖原材料便宜，所以物美价廉，但积少成多，利润丰厚。麦苗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自然也会这个做江米糖的“手艺”。

       于是，麦苗夫妇便农忙“助收”，农闲就和一个朋友一起，到湖南长沙去经营江米糖。

        就这样，一家人的小日子越高越好，后来不但很快还清了所有的借款，还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购置了小轿车。孩子们也都非常争气，在学校成绩都是名列前茅。

        虽然家庭富裕了，日子过好了，但是强子的本领一点没长，能耐一点没有变。家里无论有了什么事，他就立马推给麦苗：“出事啦——你看怎么办吧？”一推六二五，“没事娘娘一般”。不但如此，他还因为他的怪脾气，不断地在外边惹是生非，让麦苗应接不暇。

       同时，“没用”的强子怪脾气还因为“财大气粗”变得越来越大。而且多是把脾气发到麦苗身上。一次，他们夫妻带着收割机去山东菏泽“助收”，在扫尾的时候，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的活儿，他们的收割机镰刀坏了。这个地方离城镇较远，附近又没有修理收割机的地方，如果跑到城里去修或去买镰刀，修理好最快也需要一个半小时。所以，麦苗就说了一句：“这样吧强子，咱们接的剩下的活，让给咱一块来的人，咱们不修了，现在就回老家。不然就是咱们修好机子把活干完，还得在这里住一夜，也要花钱住旅馆，得不偿失。”

        谁知没有等麦苗话落音，强子抬手就是一拳打到麦苗的脸上，当时就见麦苗鼻孔窜血。并边打边骂：“你说把活让给别人就让给别人了？接点活容易吗？”麦苗刚刚说了一句什么，强子又兽性大发，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其摔倒在地，拳脚交加，没头没脸的一顿胖揍。打完之后，自己开上收割机进城去了，把麦苗一个人扔在了荒郊野外。当时，麦苗伤心欲绝，真想一死了之。可是想到家里还有两个没有成年的孩子，这才作罢。但是心里委屈啊，所以就坐在那里涕泪交流的放声大哭。她哭啊哭啊，一连两三个小时。终于被一个好心的放羊老太太发现了。那老太太是一个好心人，在问清情况后，便一直守在麦苗身边，苦口婆心地劝她：“孩子，你还小，家里还有幼小的孩子，不用说还有年迈的父母。你如果想不开，他们怎么办？怎么活？等一会你男人过来了，你还是和他一块走吧。”就这样好心的老太太一直等到天黑强子返回以后，把麦苗送到收割机边强子的身旁，这才牵着几只羊回村去了。

       一次。两次。三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麦苗的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知道内情的亲朋好友也曾不止一次地劝麦苗与强子离婚。但是，麦苗却摇摇头，回答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抱着走’”；或者说：“‘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我认命了。”

        一个德高望重又有文化的老人听说后感叹：“唉……咱们这里的‘家庭’啊，都是这个样子——‘半边月’儿。舍不得孩子啊。等到孩子长大了，一辈子已经完了。不是夫妻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