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天籁阁的珍藏世界是建立在昂贵的金钱代价之上,亦是由一颗崇古之心所生发、营造的。当年,项元汴花费两千两白银的天价买下《瞻近帖》,又一掷千金买下《自叙帖》之时,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作为这些古物的主人,他花费巨资所赎买的,乃是逝去的时间、逝去的荣光。本期中国美术报特邀赵柏田带您领略项元汴以及他身边的一些晚明“文艺客”们的古物鉴藏经历。 家赀万贯 集藏天籁阁 在摆满珍玩的天籁阁(项元汴的藏宝楼),项元汴把所有的藏品看一遍,要花上两个月时间。他就像一只山洞里的穿山甲,守着宝物,不许外人染指。不只生人不能靠近,家猫、蝙蝠也严禁进入这间屋子,因为它们不经意一抬足、一扇动翅膀,碰坏的可能就是商周的彝鼎,或墙上挂着的晋朝古画。 天籁阁得名,据说是与项元汴收藏的一把晋代铁琴大有干系。此琴为晋朝制琴名家孙登所斫,纯系黑铁锻造,通身不加髹漆,琴面琴底均有细冰裂纹,琴背铸有两个八分大字:天籁。但此琴的真伪问题一直悬而未决,鉴赏家们从式样、材质、铭文等多方面对这张铁琴提出了质疑,认为项元汴受骗了。另一种较为审慎的说法是这张天籁琴是元人制作的。 同时代的文人、画家、古董商人、文物掮客只要曾经出入过天籁阁,无不对项氏家族巨大的家产表示歆羡,时代的尚奢风气使他们普遍认为,只有在阔大且设计精心的庭园里,在考究的家具和精美的茶具、香具里,优雅生活的气韵才能得以完全呈现,真正代表一个人地位和品位的不是金钱,而是法书、名画、文玩、奇石和花卉虫鱼这些与日常生活无甚关联的雅物。 当他们中屈指可数的几个(那必须是阁主人的至交亲朋才行)穿过堂前的松石梅兰和拖曳衣裙的香草,再转过四座迎宾的大理石屏,进入纱萝隔开的摆满了金石文字和珍异的铜瓷花觚的天籁阁秘室,必定会有进入时光隧洞之感,只恨自己的一双眼睛不够使了。商周青绿色的彝鼎,汉代的玉器兕镇、犀珀旧陶,晋唐宋元的法绘名帖,官哥、定州、宣城之瓷,端溪、灵壁、大理之石,再加永乐朝的雕红漆器,宣德朝的铜铸香炉,成化年间官窑烧制的小件五彩瓷器,就好像整个世界的宝物都拥挤到了这小小的阁中。赞叹之余,他们更是对这些古物背后巨大的财力支持咋舌不已。 项家到底有多少资产?与项元汴同时代的王世贞作过大概的估算。他说,专擅嘉靖朝国政二十年之久的前首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蕃,曾经与人纵论财富,搞出了个“富人榜”。榜单中居首等的十七家,皆富可敌国,最少的资产也在五十万以上,这其中,大太监冯保、张宏过二百万,武清侯李清过百万,严世蕃过百万,无锡邹望近百万,安国过五十万,曾任礼部尚书的吴兴董份家过百万,嘉兴项氏将近百万。严世蕃还特意拿嘉兴项家与吴兴董尚书家作比较,说项家的金银古玩远胜董家,但田宅、典库等不动产不如董家。 “耳食人” 前文说到,项元汴曾收进一张创制年代存在争议的天籁铁琴,还以之命名了自家藏宝楼,那张疑点重重的铁琴到底是何人售与项元汴?其实,在那个时代的古物市肆,甚至鉴赏家们幽静的客厅里,到处都活跃着造假高手和狡诈的骗子的身影,因富有而闻名的项元汴,虽然练就了鉴定之功,却也因江湖险恶,难免遭遇“忽悠”。 每年有几个月时间,项元汴驾着他的“巨舰”往来于长江三角洲的几大城市,狎妓、会友,日子过得悠哉游哉。在杭州,他的书画船经常停泊在孤山一带,然后上岸与闻风而至的古董商们洽谈价格。以他的富有和出了名的精明,鬻古之风再怎么盛行,被骗得血本无归的事是断断不会落到他头上的。但也因为自己的名声,项元汴必少不了被仿制品考验的机会。 有一个叫李子成的浙江海盐人,与文徵明的妻子吴氏是亲戚。1542年冬天,吴氏去世,李子成前往苏州吊唁,与文徵明相谈甚洽,文徵明趁着兴致当即篝灯涂抹,作画送给他。李子成还向文徵明说起了嘉兴项氏家族几位雅好文艺的年轻人。1557年,文徵明的长子文彭赴任嘉兴府学训导,他短暂任职嘉兴的经历给了项元汴更多亲近文氏家学的机会。文彭的弟弟文嘉后来也成为了项元汴的好友。 对于文彭、文嘉兄弟来说,有文徵明这样一个活到百岁、愈老愈健的父亲真是一桩非常“可怕”的事情,这意味着他们无论多么出色,都注定了在父亲盛名的阴影下无所作为。文彭身在官场,应酬多,经济拮据可想而知,遇着项元汴这样一位雅好文艺的巨富,即使交情再好,有时也难免下一两回手。詹景凤在《东图玄览编》里说,项元汴从文彭那里得到的怀素的《自叙帖》就是一幅伪本。詹景凤揭露那个时候一种通行的作伪手法,是以真跋装在伪本后面,出手赚取高价,而把真本私藏起来。据说詹景凤当面指出时,被揭老底的文彭则恼羞成怒,甚至指着他骂真伪与你何干。后来詹景凤到北京,曾任职国子监祭酒的韩敬堂给他说了一件怪事:近来看到一卷怀素的《自叙帖》,蓼纸甚厚,看字迹像是真本,上面却没有跋,不知是何缘故,因吃不准到底是真是假,所以没有购入。詹景凤惊问,这幅字现在何处?韩答,已经找不到那人了。詹景凤说了文彭作伪经过,说没有跋的一定是真迹,韩敬堂听了后悔不迭。 |